阿育王及十二分教
第一篇大乘佛教政治講座筆記中,我們約略提到了轉輪王的概念及其佛教化,往往提到轉輪王時,西元前3世紀、孔雀王朝的第三位君王阿育王是不可不討論的題目。
在本次古正美教授的堂講座中,古教授刻意忽略了阿育王的題目─ ─後來私下詢問,古教授認為關於阿育王的年代及身分尚有爭議─ ─最主要的原因是目前學界普遍的認為印度歷史上的轉輪王應是西元前3世紀的阿育王,而根據古教授的研究表示,諸多大乘經典描述的阿育王,並非西元前3世紀孔雀王朝的阿育王,而是西元1世紀左右貴霜王朝的開創者丘就卻。
佛教界及學界對於古教授的研究與考證,共同有著正反二面的聲音。最初的時候,許多學者們表示古正美教授的論點十分創新而大膽,但同時也充滿的矛盾,甚至有不少人公開的質疑或批評古正美教授的說法。而最近筆者在參考一些資料的時候,發現有越來越多的人,對古正美教授的阿育王考證有了支持的態度:有的人認為,孔雀王朝阿育王及貴霜王朝丘就卻都是佛教史上具有偉大貢獻的護法王(或轉輪王),是可以相提並論的。也有人在描述阿育王護持第三次佛教結集及海外傳播佛教時,語帶保留地表示「或丘就卻」,顯示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古正美教授的看法。
有關古正美教授對貴霜王朝的佛教治國及丘就卻的研究,我們先前作了一個非常粗襙、簡單的介紹。接下來,我們稍微說明一下古正美教授的阿育王研究。
大眾普遍的認知─ ─孔雀王朝阿育王
佛教的發展過程當中,阿育王(Asoka)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也是首位採用佛教理論治國的君主。阿育王的存在歷史,南北傳乃至現在的研究推算,迄今仍爭論不休─ ─根據北傳的記載,大抵上以為在「佛滅後百年」、「佛滅後116年」的說法,而根據《大史》的記載,則是在佛滅後的218年─ ─由於在研究佛教發展當中,印度歷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參考內容,然而印度素來不是一個注重歷史的民族、國家,我們必須參考中國或錫蘭等其他國家的文獻,來推測印度歷史,這也是十分令人頭痛的事情。在現今對阿育王柱的考古證據及佛教經典結集的發展文獻紀錄的支持下,普遍認為阿育王大約是在西元前三世紀印度孔雀王朝的君主,約西元前286~232年左右。一般認為,阿育王是孔雀正朝的創始者旃陀羅笈多王月護之孫、頻陀沙羅王之子,也就是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主。傳說記載,在頻陀沙羅王病危的時候,阿育王為了奪取王位,將兄長修私摩及其他具有繼承權的王族殺害,以穩固自己的地位- -傳說中,阿育王有100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阿育王為了奪取王位而殺害99人,只留下一名兄弟作副王,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從考古資料來看,現在普遍的認為是文學上的誇飾手法,是用來表示阿育王的兇暴殘忍,或許有殺害其他王族,但對殺害所有兄弟則認為不能信以為真。
阿育王在統治初期是一個非常暴虐的君主,史稱「旃陀阿輸柯王」。旃陀,就是暴惡可畏的意思,阿輸柯則是阿育的同譯異寫─ ─根據傳說,歷史上有「黑阿育」及「法阿育」二位阿育王,相隔100年,因此在早期研究佛教歷史的時候,有學者因此認為有二個同名異人的阿育王。在《大史》傳入之後,現在則普遍認為是所指是同一人在前後時期的稱呼。
根據《大史》的記載,在阿育王登基第6年,阿育王弟摩哂陀師承目犍連子帝須而出家並受具足戒,可能是受到王子摩哂陀的影響,阿育王登基後第7年皈依佛教,成為一個優婆塞。然而,在阿育王信仰佛教的前一、二年,對佛教並不怎麼熱衷,因此在即位後的第8年,發動戰爭,攻打德幹東北部的羯陵伽國,史稱「凱靈伽(Kalinga)之戰」(約西元前262年),相傳這場戰爭造成了造成15萬人被俘虜,10萬人被殺害。在凱靈伽之戰大勝之際,阿育王目睹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如人間煉獄而深覺後悔。而北傳的文獻則表示,阿育王受到優婆麴多的感召之下,宣佈以法音取代(戰)鼓音,停止以戰爭擴張領土,而以佛法征服天下。
有些文章表示,阿育王天資聰穎,從小就喜歡聆聽釋迦牟尼佛修道成佛的故事,並認為佛教是一個可以用來治國的宗教。實際上,根據玄奘《大唐西域記》的記載,阿育王在信仰佛教之前,與其他君主相同,信仰婆羅門教。婆羅門教向來是佛教為敵,因此阿育王曾經命人將聖菩提樹寸截焚燒,後因種種神蹟無法燒燬而作罷,且早期阿育王的兇殘個性及行為,著實令人很難相信阿育王從小就信仰佛教的故事,應可視為過份美化而扭曲的文字罷了。
根據北傳的說法,阿育王在優婆鞠多的邀請下,去了菩提伽耶朝聖,之後深受感動而決定將國家轉化成一個純正的佛教之國,於是便召開了第三次結集並實施相關的佛教政治活動─ ─根據《錫蘭史》的記載,當時佛教在經過了上座部及大眾部的根本分裂之後,在短短的百年之間,佛教分裂作18個個部派,同時有許多的外道混入佛教僧團,因此經常引起爭端。為了平息各部派之間的紛爭、淨化僧團,阿育王乃延請目犍連子帝須(或優婆鞠多)為國師,並在罽賓(今喀什米爾)的華氏城召集第三次的佛教結集,歷時9個月。第三結集結束之後,阿育王更進一步的派遣末闡提、摩硒陀、大天等分赴各地弘法,這也使得佛教從一個單純的地方性的宗教,在很短的時間內以和平的方式,成為一個當時中亞國際間普遍流傳的宗教。關於阿育王的佛教政治事蹟的描述,與第2篇丘就卻佛教政治的事蹟相同,因此在此不再贅述。
古正美教授對阿育王的考證研究
目前佛教界及學界普遍的認知,就日本佛教學者增谷文雄的研究,記載於《雜阿含經》卷23所記載的阿育王故事應當於佛滅後百年的第一次結集時候所產出,而後來流傳於南北傳經典中關於阿育王的種種經傳,皆已第一次結集者為藍本而發展。古教授表示,增谷文雄在《阿含文集》一書中也認為目前所流傳的《雜阿含經》卷23關於阿育王的故事內容有後來加入的成分,這些故事內容同樣見於西晉(4世紀)所譯出的《阿育王傳》及梁朝(6世紀)《阿育王經》。那麼,《雜阿含經》卷23的譯經年代(宋朝,西元10-13世紀)及經典的故事內容來看,我們如何確知《雜阿含經》卷23所記載的阿育王故事是第一次結集的產品?根據古正美對於佛教造經的研究,古教授認為《雜阿含經》卷23所記載的阿育王故事應當是大乘時期所造的經典,而非第一次結集所造的經典。
首先,我們知道第一次結集發生於佛滅後的百日所舉行,而傳統上所認知的孔雀阿育王約為西元前3世紀的人物,就《雜阿含經》卷23記載的內容巨細靡遺地記錄阿育王的生平來看,除非我們抱持的世尊透過神通預知未來有阿育王的降生、成轉輪王及種種生平事蹟,否則我們實在很難相近當中記載的內容是於第一次結集即出現的記載,因此我們可以推知《雜阿含經》卷23關於阿育王生平事蹟的記載,應不早於西元前三世紀左右所造。然而卻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關於阿育王相關的經典實際出世的年代。
古正美教授在討論阿育王身分的時候,大量的運用大乘佛教「護法信仰」及「法身信仰」來強化對於阿育王及初期大乘的論述,同時運用到了北傳《付法藏因緣傳》來證明阿育王經典屬於大乘經典以及阿育王的年代問題。《付法藏因緣傳》是一部記載北傳佛教法統流傳的重要佛典,主要的內容乃紀錄佛滅後傳法大迦葉,大迦葉傳法阿難,乃至羅比比丘傳法龍樹菩薩的情形。在《付法藏因緣傳》當中,特別著重於「阿育王」及「罽呢天王」時期佛教法統的傳承情形,古教授認為當中的「罽呢天王」即是後貴霜時期的迦膩色迦王,並由此往前推算《付法藏因緣傳》當中對於「優波鞠多」所載「我滅度後滿一百年,此人爾時得羅漢道」,對應《阿育王傳》中佛言「我入涅槃百年後,當生波吒利弗多城王名阿育,為四分轉輪王信樂正法」的記載,推論《付法藏因緣傳》當中所載之「阿育王」應當是貴霜王朝的開國君主「丘就卻」,約於西元1世紀左右。古教授並據此認為《雜阿含經》卷23應當是後來根據《阿育王傳》的內容而造,並非最初第一次結集所產生的作品,同時認為《雜阿含經》卷23經文內容的寫作方式,乃是利用十二分教中的「尼陀那」(因緣)造經法,因此證明關於阿育王的經典內容是大乘佛典,並不屬於小乘經典。
古教授認為《雜阿含經》卷23使用了十二分教造經法,應當屬大乘經典,最主要的原因是根據北涼天竺三藏曇無讖譯所譯的《大般涅槃經卷》第五中:「如來視於一切眾生猶如一子。教一子者謂聲聞弟子。半字者謂九部經。毘伽羅論者所謂方等大乘經典。以諸聲聞無有慧力。是故如來為說半字九部經典。而不為說毘伽羅論方等大乘。」因此古教授以「半字九部經」來區分大小乘經典,認為《雜阿含經》卷23使用了十二分教造經法,應當屬大乘經典。古教授以十二分教來區分大小乘經典,筆者以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同時,我們不得不承認,古教授為了證明「丘就卻=阿育王」這個論點,硬生生地忽視南北傳其他佛典對於佛陀住世的年代記載及推算,將佛陀住世的年代後退至西元前 一世紀左右,更直接壓縮佛教經典第一次結集到第四次結集的時間歷程,這也是古正美教授此書被受學界、教界批評的論述。
評「十二分教」論斷大小乘經典
印順導師在《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所述佛經的發展次第過程,最原始的狀態是「三分教」,也就是「修多羅(經文)、祇夜(偈頌)、授記(預言)」。三分教依文體而作的分別。「修多羅」是長行散文,「衹夜」是以偈頌的方式對長行進行重頌以方便記憶,「授記」則是預言。後來因為在造經的過程當中,偈頌日多而有了「伽陀」(孤起獨頌)與「優陀那」(無問自說)的分別,因此也有人將「修多羅、祇夜、授記、伽陀、優陀那」稱之為「五分教」。隨著經典不斷地發展,逐漸發展成為「修多羅、衹夜、授記、伽陀、優陀那、本事(如是語)、本生、方廣(有明)、未曾有法」的「九分教」。然後又隨著律部與論議的發達,又增加了「尼陀那」(因緣)、「阿婆陀那」(譬喻)及「優波提舍」(論議)而擴充爲「十二分教」。許多的佛教徒抱持著一個錯誤的認知,認為「九分教」是部派經、聲聞經、小乘經,而「十二分教」則是菩薩經、大乘經。實際上「九分教」及「十二分教」的造經法,並非大小乘佛教的區別,只不過是佛教經典結集、造經時候,隨著部派及流傳的不同而產生的造經法。譬如在南傳佛教的巴利經典當中,雖然只提到了九分教,但這並不表示南傳佛教不知道十二分教中,在南傳小部尼柯耶當中,就有許多使用「尼陀那」(因緣)、「阿婆陀那」(譬喻)及「優波提舍」(論議)等手法所造的經典。譬如使用「尼陀那」造經法的《佛種性》及《本生經》前分〈因緣談〉,大量使用「阿婆陀那」(譬喻)手法的《譬喻經》,及明顯屬於「優婆提舍」的《藏論》。
同樣的,在北傳的《長阿含經》卷三之《遊行經》中直接列出十二分教︰「比丘當知我於此法自身作證,布現於彼︰謂貫經、祇夜經、受記經、偈經、法句經、相應經、本緣經、天本經、廣經、未曾有經、證喻經、大教經。汝等當善受持,稱量分別,隨事修行。所以者何?如來不久,是後三月,當般泥洹。」此外,譬如《中阿含經》卷一,《雜阿含經》卷四十一,《增一阿含經》卷二十一,《五分律》卷一,說有部之《毘奈耶雜事》卷三十八等經律上,都列有十二分教。
此外,一般被認為是大乘經的「方等」(方廣),同時列入九分教及十二分教,且在在北傳阿含及南傳尼柯耶當中的「本生」、「譬喻」、「因緣」中,都已經提到了菩薩道的內涵及精神,因此筆者以為以九分教及十二分教來分別大小乘經典是不恰當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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